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爱与死亡

2020-11-17

今日夜深,突然脑子里就想起一位长辈以及在他生命最后时刻发生的事。这些事连带着唤起他在我记忆里所有的印象在我脑子里打转,并且越发清晰挥之不去。又或许触动我的另有其事。无论如何这股情绪似乎慢慢酝酿着,寻找出口,

这位长辈是我奶奶的亲哥哥,我从小就管他叫舅爷,翻译成普通话大概是舅祖父的意思。其实我小时候对这类远房亲戚的印象很差。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小时候去走亲戚,是真的走着去的。而舅爷家很远,我小时候体质弱又不能走很远的路。我至今依然记得有一次下着小雪,雪落在稀软的黄泥路上,我和姐姐穿着防水的雨鞋,一路拖着鞋往前走。到了舅爷家,舅奶在堂屋门前,点柴火给我们烧热水烫脚。

我的印象里舅爷家一直就挺艰苦的,我很小的时候,农村的条件特别不好,没有硬化的泥路,还随处可见的瓦房。过去十几年中国的农村变化真的挺大的。但是不知道为什么,舅爷这样的老人们似乎就被历史的进程抛下了。过去我们那的老房子也是有类似四合院的形式的。一个家族的各个兄弟会围着一个大堂建自己的屋子。各家家里的门都是连着堂屋的。而堂屋就是家族的公共场所,供奉着家里的先人。舅爷家就是这样的屋子。据说舅爷和我奶奶还有一个弟弟打了二十几年光棍,在上个世纪的浪潮里去广东打工最后不知所终。舅爷是同辈里的老大,一直就守着祖屋,在农村里成为一个农民。

原来围着堂屋也还住着好几个本家,但是在后来那么长的时间里,其他人都慢慢的离开了,周围的房子都慢慢地无人居住,坍塌,被拆除然后又建了新的房子。只有舅爷的那几间屋子一直没变。或许也不是一点也没有变,只是在日新月异的环境里,舅爷和舅奶守着老堂屋,一直按照他们那个时代的活法活着,进行着符合那个时代的改变,和时代跃进格格不入。他们也接受新时代的影响,但是甚少。相比于那种抛弃过去的改变而言,他们的生活像是老人藏着靴子里缓慢生长的厚重指甲。缝隙里藏着污垢,每次费力地剪去一小块,仍能看到后面连着根部的大部分。

舅爷和舅奶过的很辛苦。一直到八十多岁,他们依然会下地干活。凌晨去地里掐带着露水的鲜嫩蔬菜,在集市上卖,家里养着数只母鸡,下蛋后同别人换一些生活必需品或者一点钱。这样的生活现在看来,或许都会让人于心不忍,但是却真实地存在。他们有两个儿子,我的两个表舅,都独立成家。舅爷舅奶这样的生活甚至是不必要的,但是又或许,除了这样他们也不知道该怎样生活。

我从小就不乐意去走亲戚,一是怕生,二是不愿意出门。但是因为我奶奶的缘故,虽然路远,舅爷家却经常去。小时候不理解,后来长大,在外求学工作的某些瞬间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时代,才能体会到对儿时的留恋。我们的这个家只是她的第二个家,舅爷那里,才是她的第一个家。不过过去多久走了多远,小时候没头没脑地跌撞撞摔过跤的地方就铭刻在记忆里。奶奶也渐渐老了,别的地方都可以不去,但是舅爷家,在每年的两个时间点却必须要去,七月十五和新年前。这两个时间点,老家都会烧纸钱,嘴里念念有辞。一面告祭先辈,一面祈求保佑子孙,却从没听到提起过他们自己。

舅爷家我已经好几年没去过了。因为三年前,舅爷病逝了。几个小时后,舅奶也去世了。我起初听闻此事心情激荡,久久不能平复。最开始据说是舅爷去世,舅奶伤心过度也去世。又有消息说舅奶确实伤心过度,但是系自己喝了农药……

或许在那么长的时间里,他们两个彼此依靠,用自己的活法活着。离开了彼此,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了。这其中我不知道是不是有着,被现代痴人,所称作为爱的成分。如果这样的爱,一定是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才能酝酿出,那它还真是无情。

舅爷舅奶住的堂屋现在应该不在了。说起来也很奇怪,同时期的房子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倒塌,但是舅爷住的几间屋子却一直住了下来。或许房子也正因为有人住着,便可以一直支撑。

奶奶更老了,情绪也变得苍老。时而很敏感时而麻木。提及老家及过去的人和事时很平静,而提及我们这些出门在外的兄弟姐妹时,动不动就伤感哭泣。奶奶的眼睛也变得苍老,我有时看着她的眼睛,分不清朦朦胧胧浮在她眼前的,是泪水,还是一层白色的眼翳。

2020 年 11 月 17 日凌晨 于远离南方的北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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