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表哥大我有 12 岁,整整一个生肖轮回。
我的辈分比较大,从小所有的哥哥姐姐们,年纪都很大。只要去亲戚家玩,我就会一直翻哥哥姐姐的东西。在我看来,他们堆成一堆、不再关注的东西里,总藏着闪闪发光的小宝贝:书页卷边的漫画、换上新电池会发出滴滴滴声音的游戏机、小霸王的卡片机和一堆游戏卡。更别说一些更久远的小玩意:弹珠、磁铁和小马达。我的父母不喜欢我玩这些,更不会给我买。所以每次去哥哥姐姐家里玩,就几乎成了我获得新玩具的唯一途径。
开始的时候,我只是喜欢在哥哥姐姐家玩他们的玩具,哥哥姐姐有时也会陪我一起玩,明表哥也是其中一个,也是我最喜欢的一个。后来我几乎偷偷地带走了其中一些东西。哥哥姐姐们大我很多,我还小的时候他们几乎已经快长大了,小小的我心里以为他们不会再喜欢这些了。为了能带走我喜欢的一些小玩意,每次离开姑姑家的时候,我都坐立不安。
在明表哥家有一台小霸王,连接上姑姑家那台淘汰的黑白电视后,在年幼的我看来就像是一个了不起的世界诞生在我的眼前。我和明表哥曾经在他家二楼一个小房间里,打上了一整个晚饭后到睡觉前的时间。昏暗的背景和刺耳的音效,丝毫不觉得简陋,是现在再华丽的游戏画面和设备也无法代替的独特感觉。
后来我家里也有一台小霸王,我曾经和小伙伴玩了一整个夏天,却从来没有找到过那天晚上明表哥教我的通关诀窍。
再后来,我终于也有了很多有趣的小玩意。用小马达和铁皮做成的小风扇,央求爸爸用细铁条做成的弹弓,透明的弹珠,大块的磁铁,去山上找了一颗小松树砍断拖回家做成的陀螺(为了这件事松树的主人找到家里来,但因此我有了很多做陀螺的材料)。现今城里长大的孩子可能无法理解这些小东西的乐趣。
七岁了…八岁了…九岁了…我慢慢的长大,表哥们外出工作,我去姑姑家里也安安静静地坐着,不会再去探索、发现那些闪闪发光的小玩意。我开始跟着小伙伴山里水里地疯,那些我拥有的、有趣的小玩意要么丢失在一个个悠悠荡荡、夕阳燃烧的黄昏里,要么也被我堆成一堆、装进了一个铁盒子里。再后来我上了高中,上了大学。开始安安静静地看书听歌,穿起长袖遮住晒黑的手臂,树枝刮出的伤疤慢慢淡化,最后看不清楚。再后来,明表哥甚至结婚了有了孩子。我仍然没有意识到,我觉得我还是个孩子,还是个少年。我的哥哥也应该还是个少年。
我二十岁时的暑假,回到农村老家准备好好地陪奶奶一段时间。明表哥和表嫂也恰好在奶奶家,小侄子侄女已经有 6、7 岁了,正如我当时心心念念从表哥的旧物里找玩具一般大。而我也正如当时的表哥一般大。
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,在想起自己过去的某些想法、或者做过的事情的时候,会觉得愚蠢或幼稚,但我时常有这样的感觉。可是这样愚蠢的事情不会因为你认识到这一点后,就会停止发生。不管你当时认为自己的想法多么深思熟虑,很久以后,当你吹着风发呆的时候,这些事说不定就重新跳出来,再让你感叹当时的自己,是多么的不得体和幼稚。
但幸好世界会包容每一个人过去的幼稚。我喜欢与小侄子和小侄女炫耀我以前的玩具,说实话我似乎对那些东西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。但每次我拿出一些老旧的玩具时,看到他们脸上展现出的新奇,还是会有自豪感。
世界确实会包容每一个人过去的幼稚,但是在必须要向前走的时候,不会留时间给任何一个人去喘息。
奶奶说起我才知道,表哥开车给亲戚朋友搬家,结果车超载出了事故,车已经报废了。我唏嘘地安慰了几句似乎不痛不痒的话,好在人没事。表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,不发一言苦笑地点点头。问起前程,他才叹息地说再去某地想想有什么生意可以做吧……
这个时候我才蓦然地像被电击一样,我以为的回答是去某个地方散散心或者休息一段时间。这个时候我才看清,我不小了,表哥也不是能肆意的少年了。我 20 岁,表哥就已经 30 多了。而立之年,妻儿在旁。之前做生意就已经难以盈利,此时又遭此变故。满腔忧虑,难以与人道一二。我反而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傻小子,自以为是,横冲直撞。
第二天他们就要走了,最近的车站在村外头,叫来的一辆摩的只能坐下嫂嫂和侄子侄女三人。明表哥就提着一袋行李慢慢的走过去。他转头笑笑,说了再见,就一个人往前走去,手里还拿着侄子的玩具金箍棒。顺手一甩,像我们小时候模仿孙悟空那样,击落了路旁野草的叶子。他慢慢地在路上走远,直到变成一个点,消失在某个拐角。我突然觉得,那一刻,像极了至尊宝在城墙下的落寞。
慢慢地,我发现他在家里落了很多东西没有带走,手表,一把小刀,和已经坏了的车的钥匙。发微信告诉他,收到回复:
"表送给你,其他的东西也没什么用了"。
我其实很想问问表哥是不是还记得一起在阁楼打游戏的那个晚上,还记得我偷偷带走的他的漫画书、他的铅笔。最终我还是沉默了下来,我不知道我带走的是不是他们不能后退的时间。
我忽然想起了我那堆旧东西里闪闪发光的小宝贝,想起了年纪尚小、不知疲倦、同样喜欢玩耍的小侄子。一个字一个字删除了:
"我寄给你吧"。
给他发送了一句:
"好"。